一日,微醺 [40] ,命琼华按股,见股上刲痕,化为两朵赤菡萏 [41] ,隐起肉际,奇之。仲笑曰:“卿视此花放后,二十年假夫妻分手矣。”琼华信之。既为阿辛完婚,琼华渐以家付新妇,与仲别院居。子妇三日一朝,事非疑难不以告。役二婢,一温酒,一瀹茗而已。一日,琼华至儿所,儿媳咨白良久 [42] ,共往见父。入门,见父白足坐榻上 [43] 。闻声,开眸微笑曰:“母子来大好!”即复瞑。琼华大惊曰:“君欲何为?”视其股上,莲花大放,试之,气已绝。急以两手捻合其花,且祝曰:“妾千里从君,大非容易。为君教子训妇,亦有微劳。即差二三年,何不一少待也?”移时,仲忽开眸笑曰:“卿自有卿事,何必又牵一人作伴也?无已,姑为卿留。”琼华释手,则花已复合。于是言笑如初。[40] 醺(xūn):酒醉。菡萏(hàn dàn):荷花。
[42] 咨白:禀白,请示。白足:赤脚。一天,乐仲喝得有点儿醉,让琼华替他按摩大腿,只见腿上当年刀割的伤痕,已经化为两朵红莲花,隐隐约约地在肉里突起。琼华很好奇,乐仲笑着说:“等你看见这两朵花开放以后,我们这对二十年的假夫妻就该分手了。”琼华相信了他的话。他们替阿辛完婚以后,琼华就渐渐地把家中事务交给新媳妇管理,自己和乐仲住到别的院子里。儿媳妇三天拜见琼华一次,不是什么疑难的事情也就不报告了。乐仲和琼华只用两个婢女,一个负责温酒,一个负责煮茶。一天,琼华来到儿子住的地方,新媳妇和她说了很久,然后一同去见乐仲。一进门,就看见乐仲光着脚坐在床上。听到她们的声音,乐仲睁开眼睛,微笑着说:“你们母子来得太好了!”说完,又闭上了眼睛。琼华大惊,问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看他的大腿上两朵莲花已经完全绽放,用手一试,乐仲已经气绝。琼华就用两手将红莲花合上,并且祷告说:“我不远千里来跟着你,实在是不容易。替你教导儿子媳妇,也算有一点儿功劳。就差两三年的时间,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会儿呢?”过了一会儿,乐仲忽然睁开眼睛,笑着说:“你自有你自己的事,何必又要拉一个人做伴呢?没办法,姑且为你再留一段时间吧。”琼华放开手,只见那两朵红莲花又合上了。于是两人又像平常一样说笑起来。
积三年馀,琼华年近四旬,犹如二十许人。忽谓仲曰:“凡人死后,被人捉头舁足 [44] ,殊不雅洁。”遂命工治双槥 [45] 。辛骇问之,答云:“非汝所知。”工既竣,沐浴妆竟,命子及妇曰:“我将死矣。”辛泣曰:“数年赖母经纪,始不冻馁。母尚未得一享安逸,何遂舍儿而去?”曰:“父种福而子享,奴婢牛马,皆骗债者填偿汝父,我无功焉。我本散花天女 [46] ,偶涉凡念,遂谪人间三十馀年,今限已满。”遂登木自入。再呼之,双目已含。辛哭告父,父不知何时已僵,衣冠俨然。号恸欲绝。入棺,并停堂中,数日未殓,冀其复返。光明生于股际,照彻四壁。琼华棺内则香雾喷溢,近舍皆闻。棺既合,香光遂渐减。[44] 舁(yú):抬。槥(huì):棺木。
[46] 散花天女:佛界天女名。又过了三年多,琼华将近四十岁,但还像二十多岁的人。她忽然对乐仲说:“人死了以后,都要被人弄头抬脚,很不雅洁。”于是让工匠打造两口棺材。阿辛惊讶地问怎么回事,琼华回答说:“这事你不明白。”棺材打好以后,琼华沐浴梳妆完毕,告诉儿子和媳妇说:“我就要死了。”阿辛哭泣着说:“这么多年来全靠母亲操持,才不至于挨饿受冻。母亲还没有享受到一点儿安逸,为什么就要舍下孩儿离去呢?”琼华说:“父亲种下福种由儿子享受,那些奴婢牛马,都是骗债的人拿来偿还你父亲的,我并没有什么功劳。我原本是散花天女,因为偶然动了凡念,于是被贬到人间三十多年,到今天期限已经满了。”说完就蹬着木头,进了棺材。阿辛再叫她时,琼华已经闭上双眼。阿辛哭着去告诉父亲,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僵硬了,衣冠穿戴得整整齐齐。阿辛号啕大哭,伤心欲绝。阿辛把父亲装进棺材,和琼华的棺材一并停放在大堂上,几天没有入殓,希望他们还能醒过来。只见一道亮光从乐仲的大腿间射出,照亮了四壁。而琼华的棺材里,则散发出浓浓的香雾,附近的人家都能闻到。等棺材合上以后,香雾和亮光才渐渐减弱。
既殡 [47] ,乐氏诸子弟觊觎其有 [48] ,共谋逐辛,讼诸官。官莫能辨,拟以田产半给诸乐。辛不服,以词质郡,久不决。初,顾嫁女于雍,经年馀,雍流寓于闽,音耗遂绝。顾老无子,苦忆女,诣婿,则女死甥逐。告官,雍惧,赂顾,不受,必欲得甥。穷觅不得。一日,顾偶于途中,见彩舆过,避道左。舆中一美人呼曰:“若非顾翁耶?”顾诺。女子曰:“汝甥即吾子,现在乐家,勿讼也。甥方有难,宜急往。”顾欲详诘,舆已去远。顾乃受赂入西安。至,则讼方沸腾。顾自投官,言女大归日 [49] ,再醮日 [50] ,及生子年月,历历甚悉。诸乐皆被杖逐,案遂结。及归,述其见美人之日,即琼华没日也 [51] 。辛为顾移家,授庐赠婢。六十馀,生一子,辛顾恤之。[47] 殡:入土埋葬。